【喻王】时间的终结（12）
“那里…挺冷的。好吧，是非常冷，到处都是固态甲烷。温度压力和史前一万年？不记得有什么科学猜测了。不过我也花了时间适应…人们感动得不行的那些句子就是不跟我的大脑共振，星星到底哪里浪漫了？”
山顶入口有半英里道路缺乏修缮，一辆低底盘的跑车前面绕过山丘，卷起沙石淋得满车都是，王杰希无奈将车停在山路上让他们先走远。喻文州被阳光照得眼都睁不开了，刚才一段话他慢吞吞说了几分钟，车一停忽然没了“伴奏”，他顿了两秒，好像要适应一下，接着说道，“这些好像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听着呢。但我明明没有强迫你说话。”
“可是副驾驶不是要负责陪聊吗。”而且你问的问题是“星星是什么样的”。
“好，知道'一点都不浪漫’的星星了。”王杰希瞥见他满脸萎靡，“我不会开睡着的，你想睡先睡会儿。”
“我讲得这么辛苦…”喻文州喃喃说了句，偏过脸闭上了眼。尘土飘过路面，车拐过突出的岩层，柏油路忽然变得平整，景色宜人，养护良好，槲树聚集着向路面倾斜。所有景物在车窗外掠过，小湖出现在眼前，波光炽热而明亮。目的地将至，喻文州却颠得睡着了。
王杰希知道是因为昨晚的提问，他才会在车上喋喋不休。很久以前他用“毛骨悚然”来形容这些事，那一天他大概是打算和自己一刀两断。之后可能回想起来后悔了，明里暗里表示“其实这些很无聊”。
王杰希熄了火，顺手抽出半张挡板替他遮了遮太阳，看着阴凉爬上他刚才洒着阳光的半边脸。喻文州的睫毛这个角度看过去像黑刷子一样，他眼闭着，嘴抿着，睡得一派恬适。
王杰希失笑。
他是不希望别人替他在意吗？
可这要是换一个人，能把那些散落在每一天的闲谈联系在一起，搞清楚他含蓄到放大镜才能发现的表达？
王杰希独自下了车。坡面下小湖像睡猫一样毫无动静。底下有个木板栈桥，白色铁索系着一艘划艇。不远处靠近对岸的水面上，一只浅色鸭子在水上转圈，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他走进度假村的小旅馆。双开纱门背后的木门敞开着，里面昏暗的房间中似乎有人。王杰希听见了微弱但清晰的脚步声，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纱门上，他推开纱门，慢悠悠地走下台阶。
“旅行还精彩吗。”王杰希问道。
“对我来说很精彩，对你来说就不一定了。”时间特工叶修偏过头，叼着根不知道怎么搞来的22世纪的卷烟，似笑非笑，“你偏离了主线，这是全时理事会的传讯。”
王杰希毫无意外地接过了木色环保纸张，瞥了眼上面的一行字，“走吧。”他说。
旅馆的房间里，时空壶壶身呈现出完美的圆形，严丝合缝地嵌在一道垂直的隔间里。隔间由一圈排列稀疏的竖杆围拢而成，这些杆子微光闪烁，一直向上方延伸，在王杰希头顶之上6英尺的高度，没入一片雾气之中消失不见。
“你有没有看过一部上个世纪的小说，《哈利·波特》。”王杰希忽然说。
“什么？”叶修吸了口烟，踌躇了几秒钟，把剩下的烟头直接丢进了壶里。
“……里面的魔法师用一个铁桶穿越空间。以及，你确定这样不会坏。”
“有点异曲同工之妙。以及我们可以过去再捡。”叶修毫不在意地说。
竖杆围拢的空间开始融合成一片灰色空虚，仿佛整片空间凝结成有形的固体，王杰希感到胃里有点轻微的搅动，还有一点可能是心理作用的头晕。但熟悉感觉提醒他，时空壶里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正在做急速的时间上移。
很快，镜像消失了，外来的眩光也熄灭了。他们停在一条空荡荡的走廊，走上一条甬道，穿过前厅，走进办公室。在这段短短的路程中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王杰希已经有十个物理年没有回去过了。
办公室传讯他的人看起来并不着急。餐桌上食材简约，全时理事会的官员和四位精算师隔着餐桌平静地注视着他。王杰希坐下来，眼前还放着三明治和刀叉。
噢，但他们当然不是请他来吃饭的。
“王杰希先生，请你解释一下你在22世纪一个物理年以来的所作所为。”中间的黑眼睛官员例行公事地问道。
“我在报告里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任务目标的行为发生了难以预计的偏差。”王杰希说。
“作为精算师，这是你的失职。”
“我接受这个指控。”
“你是否对任务目标产生了感情？”
“是。”
现场略有骚动，人们表情惊异。一位精算师指出：“一名时间特工必须时刻保持心如止水，他亲手引发的‘现实变更’可能影响500亿甚至更多人的命运。在这种情境下，任何的情绪变动都会对工作造成极大阻碍。你让全时理事会如何相信你能在对任务目标产生感情的情况下完成对他不利的目标？”
“我并未违背‘永恒时空’任何一条法律，完成目标是我的职责。”
“你有没有擅自向任务目标透露任何违规内容？”
“没有。”
“22-25世纪是‘空白世纪’，至今我们对其中所发生的事件知之甚少，我们理解你的困难。但篡改原始年代历史是对永恒时空最严重的背叛。希望你不要忘记加入时的誓词，以未来世界的利益为先。”
“我不会。永恒时空是我的故乡，它所贯彻的宗旨是我的第一优先级。”
王杰希被反复盘问一系列细节以后才得以离开。全程很温和，并没有怎么为难他，最后只表示“尊重他的判断”。他从办公室出来，穿过观景室，那里的钢质窗盖在特定时段会卷起来。人工繁星闪耀的光辉，星团展现出难以置信的朦胧，好像一大群萤火虫永远禁锢在一处。寒冷、蓝白色的气体星云，像牛奶一般散布在玻璃窗上。这里模拟的场景接近银河的核心，恒星分布得特别稠密。他穿过虚假的繁星，地板在眼前不断延伸，金属的颜色包围了他。他走进一间办公室，墙上的油画里男人骑着高头大马跃过高高的围栏。这是他今天在这里看到的唯一的人文画面。
“今天有人对我说不知道星星浪漫在哪里。”王杰希在沙发上坐下。
“你可以告诉他不浪漫的是‘星球’，而不是‘星星’。”叶修双眼对着电子显示屏，没有赏他任何一个眼神，“全时理事会驳回了你的申请，不允许你向目标透露任何信息，并认为你已经不适合再继续与目标接触。但22-25世纪是所有人的时空禁区，除了你和我。理事会只能哄着你，或者我。”
王杰希说，“我知道理事会除了相信我以外别无选择。但他们…”他顿了顿，“他们想听什么呢。是他们逼我去跟J. S. Vincent谈恋爱的。”
“而你原本非常排斥，现在却泥足深陷。”叶修瞥他一眼，“为什么想把你的身份来历坦白告诉他。理事会认为你昏了头，但我想听一下真正的理由。”
王杰希蹙起眉毛，“其实我还没有想明白。我的大致判断是，可以试探性地提一下，看看时空是否有坍塌的迹象。”
他指的是永恒时空已经建立起来的、十分严谨的监控机制。
如果一个小小的差错就能使未来永远地改变，那么永恒时空早就已经覆亡了。在监控机制中，时空的计算永不停止。所以他们可以从实时的计算结果中推断某个行为可能带来的后果。
如果暗示喻文州的这些信息将造成时空坍塌，他表盘上的绿灯会给他警示。
但这盏灯至今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
王杰希没有说——虽然理事会驳回了他的意见，但他还是擅自作主，暗示了喻文州不少信息。
不管对或不对，这是最严重的违规行为，近乎于背叛。现在还没有人知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所以暂时还是不告诉你了。我们已经错估了Wenger的死亡，或许我们也错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叶修说，“22世纪太古老了，又是‘空白世纪’，别说Wenger怎么死，连Vincent怎么死都不知道。”
“我最开始的推论是Wenger死了以后，Vincent接替了他的位置。我得知Wenger忽然死了的时候，吓得差点连魂都没了。”
“你设计的事情太复杂，‘魔术师’。”叶修终于抬起头。他沉吟片刻，难得一见地神色严肃，“老王，J. S. Vincent的重要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一定要谨慎行事。Marvell留下的日记里说，他的养父Vincent死于人造人寿命期限。Vincent将自己的记忆植入了另外一个身体，后来收养了他。这也是我们的始祖，Marvell，为什么在高中时期发疯似的沉迷生物学。基于我们过去的讨论，这是不争的事实。你一直做得很好。现在是最后关头，不要感情用事。如果你不能导正时间线，就得由我修正。那个时候，更不知道会是什么状况了。”
“相信我，”王杰希站起身，笑了一下，转身头也不回往外走，“我比你更不希望发生那种事。”
喻文州在车上醒来，饿得前胸贴后背。他走出去，看到王杰希站在一片蔚蓝的湖边，波光粼粼的水面如同闪烁的繁星。
怎么又是星星，他为什么会想出这样的比喻？
王杰希站在山风之中，棕色短发在额前飘扬。他凝望着太阳照在湖面的湿漉漉的光芒，如此耀眼，就像他一生只有一次的，平静、狂热而难以想象的爱情。“这样的山路你都能颠睡着。”他没有回头。
“因为你不开山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所以习惯了。
“你今天嘴有点毒。”
“因为我欲求不满。”喻文州走过来，微笑。他皮肤极白，但没有纤弱感。
“有人说不浪漫的是‘星球’而不是‘星星’。星球只是一堆物质，但星星是梦想和征途。”王杰希此时的眼中只有湖面星光，他说，“你相信吗？有一天人类的足迹会踏遍银河。”
“——我相信。你说的话，在我内心深处，一向深信不疑。”
喻文州眼光明亮。他站过去，静静等着他思考人生。
花树丛里有只鸟，叽叽喳喳自言自语，偶尔扑棱棱地拍打翅膀。旅馆里咖啡冒着热气，远处的汽车颠过坑坑洼洼的山路，车上的人围着色泽鲜艳的遮阳头巾。
几百公里以外的城市里，人们辛苦地劳碌，也有收获的欢欣。
虽然踏遍银河听起来十分壮美，但任何时代都值得生活。
王杰希默默想着，忽然脑抽了一下，“你会喜欢说出关于‘星星和星球’这句话的人吗？”
“怎么说呢？现在在我看来这句话是你说的。”
喻文州今天和他一样穿了身运动服，他们打算在度假村随便转转，爬上最高峰，然后就回家。王杰希想说什么，大概是“我们去吃午饭吧”，可他转身时贴得太近，手指不小心擦过了喻文州的kua｜｜下。
“…不要告诉我你从家里一路硬过来。”王杰希说。
“想什么呢。刚才睡硬的。”喻文州一派镇定。
“哦。那我们该吃午饭了。”
“好吧。说真的，你来攀岩的目的是不是累死我，好晚上逃过我的报复？”
“你猜？”
“我不猜。你再让我猜，我就脱你裤子。”
王杰希听了这句，两眼眯成一样大。他在笑。
“看来你确实欲求不满。”王杰希扁了一下嘴角，解释说，“我不相信攀岩会累死你，毕竟你一副很有精神的样子。天天坐办公室对身体不好。攀上崖顶、吹吹风，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喻文州在顶上确实很开心，下来以后也确实快要累死了。但他就像熬了一整夜的人，过了临界点反而异常亢奋。
回到家，迫不及待一起冲了个澡，衣服扔得乱七八糟，没洗够就被拖上床，王杰希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被喻文州很干脆地锁住了嘴，“别挣扎了，打不开的。”他沿着他张开的嘴唇tian｜｜了一圈，“鉴于十二点还没过，防止你再突发奇想，说点什么来捉弄我。”
王杰希仰躺在床上，看着顶灯上戴着蓝色星星睡帽、闭着眼的月亮。他心想你倒是什么时候搞来的这种不要脸的玩意儿。
现世报来得猝不及防。
“继续笑。”喻文州抢占先机，快速制服了他。
很快你就笑不出来了。
他把自己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按着他，打算跟他慢慢磨，“如果你的目的是让我一整天都想着跟你zuo｜｜爱的话，你做到了。今晚我非得让你求我不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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