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桥犹在

【喻王】时间的终结(10)

喻文州近日做了不少有关胚胎培育的研究,顺带着也思考了一些高屋建瓴的问题,鉴于王杰希不但趁着微醺的酒意对他说了一通多维空间,还将那本书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他有点不相信对方只是想让他看一本性冷淡的小说。但是在这个层面上,能够做出的一切猜测全都过于匪夷所思。没有提示要点,他的假设只能是不得要领。

域外探索耗时漫长,远距离航行,穿越虫洞,去到一个所谓的候选地址,采集岩石、微生物和大气的分析数据。Gallexy计划失败后,离地球最远的木星空间站就成为了地球殖民的绝响。谁又会没事往那儿跑呢。再过些年头,木星空间站恐怕也就是个旅游胜地罢了。

他想,或许有一天,每个人都注定会孤独地死去,但他不希望死在一个寒冷并且空无一人的星球上,只和空气里的有毒气体作伴。

喻文州开着车,眼神平视前方,一边注意着道路状况,一边漫无目的地思考了一遍遥远的宇宙。这个世界上有一些难以想象的事情,当然,他向来都是一个心态开放的人。不管多么匪夷所思,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毕竟,他自己的人生不也很匪夷所思吗。

他最终的结论是,王杰希就跟自己一样,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周六舒适宜人的阳光洒在街道上,人工培育的绿叶可爱而招展。街角的阅览室外,黄少天推开门,对着听到声响抬头望了他一眼的店主下意识展露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喻文州坐在角落的位置上,他翻着长方桌上那一叠纸书,低着头,一边手肘压着书本的一侧,安静地像一幅画。

他们经常随便找个地方讲述重要的事情。这是一间公共阅览室,十分安静,是除了图书馆以外唯一能找到大量纸书的地方。木色方桌的一角只有喻文州一个人,另一头坐着两个穿黑裙的女生,一个披散着长发,撑着下巴静静地阅读画本,另一个在旁边做手工DIY的活页书。

黄少天走到方桌尽头,把手上的纸盒推给他。他一眼就看到了喻文州手上泛着柔和白光的戒指。他把装着那把勃朗宁M1935的盒子推过去,“你买的礼物。在这里。”

“谢谢,他明天过生日。”那是喻文州早就买好了的手枪,也就是黄少天“友情”试过的那一把。

喻文州说,“我把你要的书找到了。”接着敲了敲桌,示意他坐下。黄少天指了指他的戒指。喻文州对他举了个噤声的手势,在最上面一本红色封面的书籍下抽出一张纸摊开,写道:我昨天按照你给我的地址,过去仔细检查了这个戒指,里面有一个微型监听,这个先不管吧,我们先说说基因编码的档案。

黄少天与他对视了一眼,并排坐下以后也掏出笔来潦草地写道:我请人用我现在的权限,查了一遍DNS的数据库。你的档案有篡改痕迹,没法恢复,只有一些猜测。

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上面有几十串带着数字和字母的长字符。

他写道:还不是全部,我知道这样可能性太多了。但是现在只能这样一个一个排除。

喻文州按住了他的手:先看看我昨天得到的一组数字。

他迅速写下两串带着分隔的字符。组合看起来极其眼熟,黄少天眼神由惊讶转为凝重。

黄少天:怎么回事?

喻文州:我在戒指里找到的。除了监听器以外,还有一颗小小的录音芯片。是很老套的摩斯密码,翻译过来就是这个。

黄少天:可是,他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基因序列档案编号。他还那么肯定你会去查他送给你的求婚戒指,他想表达什么?

喻文州:我现在还不确定。你也觉得他提示的这串字符是我的基因序列档案编号?

黄少天蹙眉,闭着眼纠结了几秒钟:你去找他的前一天晚上,我找了他,关于你基因编码档案的问题,我把实话告诉他了。我当时想请他放你一马。

喻文州:他说了什么,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话。

黄少天:其实主要是我在说,他总共也没说几句。有什么奇怪的话……我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喻文州:没关系,你慢慢想。想到了再说。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这是不是我的编号、他怎么知道我的编号。

喻文州停下了笔,这件事太混乱了。

黄少天:我们先别管那些。

他把纸翻到背面迅速写下几个关键词。这些关键词里,包含了他们为了解决喻文州期限问题的计划1、2、3。计划1是找到档案,线索指向Tyre和DNS的记录。计划2是不参照档案,如何提高成功几率。而计划3是,一旦失败,喻文州和黄少天说好,他们会试一试,就像Tyre创造了他们一样,复制一个自己,把记忆植入这个新的身体——当然,这将不会改变他死去的事实。

喻文州看了一眼黄少天列出的纲要,在每一条后面补充了迄今为止的具体情况。他让黄少天再去查DNS和Tyre的数据库,看看有没有更多信息。然后大致写了自己最近的研究进展,包括他无法解决的那部分失败。至于计划3,他希望不会沦落到那一步,但他也已经做好准备。

黄少天迅速写下:验证一下王杰希给你的编号,我们还有时间。

喻文州当然知道,但他心中有一股未知的恐慌。黄少天在桌下紧紧握住他的手。他收紧手指,克制着不确定的危机感。

黄少天在他耳边,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你要不要直接问他?”

喻文州摇了摇头,“他表达得这么隐晦,我认为,他就是不希望我去问他。关于Wenger的事,他也一直在试探我。”

感到喻文州身体的紧绷,黄少天揽住他的后背:“那好吧。不用慌,我始终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两人拥抱良久。直到黄少天放开他,写下另一句话:案子你打算怎么办。

喻文州:Ulysess以为Wenger是我杀的,如果他被捕说不定会拖我下水,我只会百口莫辩。必须让他们抓住他,并且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脱下戒指,放在纸上:帮我保管一下,我下午五点再过来拿。

喻文州上了车,打算赴另一个约会,他回想着认识王杰希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细节太多了,他根本抓不住要点。

王杰希在戒指里装了窃听器。但也暗示了一组编号。

他到底是想监听我,还是希望我发现编号?

喻文州有几秒钟焦虑得近乎颤抖。但他死死压抑住了自己。

不不不。不要惊慌。不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能乱了阵脚。惊慌起不了任何作用。他要保持冷静,一件一件地解决面前的问题。

王杰希…王杰希,不知道为什么,喻文州发现自己心底深处原来非常相信他。

他不会对自己不利的。

如果他要对自己不利…

那我就死吧——有一个瞬间,他自我解脱地想。

在喻文州感到王杰希猜不透的同时,王杰希却差不多要猜透他的一半。

针对Wenger案情的一些微妙猜测,王杰希并不想将细节透露给别人。但这里面不包括他的老朋友方士谦。

他坐在方士谦的办公室,以一种闲聊的方式告诉他:“没有发现门窗有任何人为破坏的痕迹,他家里的安保措施比较全面。总之排除凶手神通广大到难以理解,只剩下很有限的一些可能性。比如,他一开始就藏在里面。”

方士谦沉吟道,“那他怎么出去呢?”

王杰希想起那扇没关上的门。他嘴上一顿,没有提及,而是拐了个弯,“喻文州的证词里说,他是为了去关窗,才发现了尸体。”

“从二楼跳下去吗?”

“或许。又或者凶手跟别墅里的谁勾结,那个人帮他开窗放他进去的。Wenger的房间有严密的安保系统,直接翻窗肯定不行。需要一些事先安排。”

“好吧,按照这个思路你的怀疑对象锁定当天在别墅里的人。”方士谦顿了顿,“你有多少把握。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探身,讲出他不会轻易说给别人的言论,“我不知道外面的记者想不想知道Wenger与他的花匠或者厨师之间的恩恩怨怨,但如果是这样,这个案子根本就没人真正在乎。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我在研究另外一个案子的监控了。”王杰希说。

十公里以外的商业区,一个带着银色细框眼镜的高大男人推开酒店沉甸甸的大门。里面是个精致的空间,华丽璀璨的顶灯下布局奢侈。他径直走到电梯口按下了顶层的数字。

他的脸被眼镜装饰得带着些斯文气质,但略微贴身的衣物装饰着他浑身健壮的轮廓。

他走到目标的房间门前轻扣了两下门铃。过了不到一分钟,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打开房门,她裹着白色连衣裙的身材纤长曼妙,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女人抬头看了一眼,对他微微一笑,将他放了进去,自己却走出去带上了门。

男人沿着廊道走进套间里。喻文州站在房间红色地毯的中央,修长的手指握着高脚杯纤细的下柄,琥珀色的液体晶莹剔透。宽阔的大床上被褥凌乱,浴巾半搭在床头柜上,一只雪白的枕头被丢在床下。一看就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喻文州披着件制式的浴袍,头发微湿,半点不避讳他。

“我每次来见你,女人都不一样。”男人调侃道,“你在偷情这件事上真是争分夺秒。”

“坐。”喻文州对他扬眉道,“我不喜欢男人。你知道的。”

“东西呢?”

“桌上。”

男人走到房间最深处,精致的矮茶桌上放着棕色试剂瓶,底下压着一小张写着说明的便签条。他拿起来看了两眼,在一旁纯白的皮质靠椅上坐下,“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的。”

喻文州转过身用平静的眼眸看着他,好像这个问题不值一提,“我没有任何理由骗你,Ulysess。你是我在世上为数不多的、真正的朋友。”

男人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拿捏着他这句话的真实性。半晌他笑了,“真正的朋友?那为什么还想让我帮你杀人。”

“真正的朋友难道不应该互相帮助。我替你解决期限问题,救你一命,你替我杀了Jesse Wang,我们说好了的。”喻文州抿了口杯中酒,十二万分真诚地说,“我一得知Decline的死法就明白,这是某个朋友做的。如果不是想要和你结交,想要帮你、让你来找我,我杀Wenger做什么。复仇吗?”他笑了,“其实他们在我眼里不值一提,我怎么可能恨他们。他们不值得。杀不杀的,在我看来不过如此。”

“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我告诉过你我失手了。不能再轻举妄动。”

“那他还跟你复合,对你情深义重。”Ulysess举起酒杯,手臂上肌肉虬结,“我看你干脆认了,就这么过吧。”

喻文州断然否定道,“不行。我受够了。”

沉默在屋内渲染,两人各自沉吟。半分钟以后喻文州考虑清楚一般挺直脊背,手握着扶手上的圆形金属手柄,优雅如同古代壁画中的贵族。他宽容大度地娓娓道,“Ulysess,这名字来自古希腊,期望很高。你确实是一个不可低估的人。你们一共几个人?你独自活到了今天。我敬佩你,这并不容易。我说过我们在一条船上。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我拿你当朋友,不会用感情来欺骗和要挟你。死亡期限的解决方法就在桌上,你可以拿走。要不要相信我、要不要和我交朋友,你自己考虑。”

随后他站立起来背对着男人,稍显冷漠地俯视着窗外茫茫林立的高楼,“你可以走了。”

男人眼中的疑虑打消了些。对惹他不悦略存心虚,Ulysses走过去挨着他赔笑道,“别生气,让我想一想。说真的我能活到今天是因为我很谨慎,Sorcerer,你太厉害了。你都没有搞定的人我当然要掂量掂量,这也是人之常情你说对不对。说说你的方案,你打算怎么杀他?”

喻文州口吻平淡,仿佛确实不对他抱什么期望,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他有个房子,在最偏远的西城区。你如果去租的话,他会来房子里和你见一面。他身上有配枪。如果他有武器在手,你恐怕没有胜算。不过我会做点手脚,到时……”

喻文州当然并不想骗Ulysses去杀王杰希。他所想的正好相反,他的目的是把凶手送到王杰希面前。然后他会想个办法,让王杰希一枪结果了他。

离喻文州密会友人的酒店不过十公里之外,晚上九点多,王杰希还在办公室里看资料。喻文州说他下午去书店了,晚上要去加个班,可能会回来得比较晚。王杰希面前的两个屏幕里,一个是Decline小区附近的四个监控视频,另外一个,则是Wenger别墅的管家曾对他提及的网上点击率很高的那个魔术表演。

表演的是水下逃生。女人名叫Mary,修长的腿上贴了一整排亮片,隔着透明的水和透明的玻璃,被顶灯照耀得熠熠闪光。他看着Mary在水中解着看似复杂的锁套。这个视频他已经看了很多次了,每一次他都在试图读取和分辨舞台上她与Wenger之间互动的微妙眼神。

他拿起凉茶准备喝,忽然想起来什么,迅速放下杯子拉着监控视频里的进度条。

只见屏幕里四个监控视频的其中两个,正对着高大路灯的金属支撑柱。那柱面上有嵌着一面反光的银盘。

他把视频拉至眼前放大,分辨着反光镜里稍嫌模糊的图像。

喻文州回到家时是23点58分。晚上他确实在实验室加班。他推开门,王杰希坐在沙发上,客厅的白色顶灯静静地倾泻在他的发梢,为他镀上一层薄光。

他还在等他。

“生日快乐。”喻文州这声祝福正好卡在夏日的凌晨零点。

王杰希偏过头来看他。这双眼锋利如剑,也溢满柔情的光。他笑得很浅,嘴上还装作不悦,“你说的‘晚一点’,就是晚到第二天?”

“抱歉。我以为…”

“该罚。”

“好啊。你过生日,都由你。”喻文州站在玄关静静地笑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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